第二十章:一弦痴缠两地宽

    庭院疏桐绿,无端筱墙暗,翠尊弦琴处,珠帘闲看月。

    一转眼,苏漓若在赵府已居住了大半年,她仍以书生扮装,常与赵子衿相处,偶尔独处,亦不敢练舞,赋以诗词以慰孤寂。

    赵子衿琴艺猛进,女德礼仪样样周到,她本就冰雪聪明,却因心事而误了春秋。及笄后,赵子衿愈发楚楚动人,行为举止颇有大家闺秀风范,只是偶尔手痒,苏漓若亦放松她舞枪弄剑。

    赵越自是欢喜得不行,女儿的改变一切归功于苏漓若,看来自己判断没错,苏漓若决非凡尘池物,以她的美貌智慧,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。这也是赵越坚持要她女扮男装的原因,他深知她只是暂居赵府,日后必会远离,待那时定是她耀放异彩。然而,赵越万万没想到,会一语成谶,只不过是为昼国而远程。

    赵子墨平日与太子殿下黎陌萧练剑习武,偶尔下棋咏词游玩山水,看似忙碌充足,实则是他暗藏心事。自那次之后,他再也不敢踏入妹妹闺房,就怕会与苏漓若相见。他拼命习武壮硕,只为甩掉那令人作呕的念头,切切告诫自己是阳刚男子,决不能有淫乱想法。那苏公子虽长得貌美娇媚,但亦是男儿身,自己怎能对他胡乱淫念?但那心事一旦滋生,即疯狂漫长,挥之不去的幽谷清香萦绕夜夜梦魇。

    小唯在赵府可谓风生水起,她一向聪慧,人又机灵。带领赵府仆婢把府中大小事务安排的井井有序,赵府的饮食起居,哪个仆人负责,哪个婢女适合,她都心中有数,因而,叉着腰,吆喝着指挥,一点差错也无。而府中仆婢对她亦是诚服,唯诺瞻俯,毫无怨言。

    苏漓若有时瞥见她忙碌指挥,有条有序,一副精神抖擞,禁不住打趣她,向赵先生请示,委以赵府管家身份可好?小唯斜过脑袋,不满苏漓若打断她正训话小婢,道:“公子难道要长居于先生府上?莫非对赵小姐起了歹意,要与她双宿双飞?”

    苏漓若愠怒道:“你这丫头,休得无礼,口没遮拦,胡言甚么?”

    小唯挨了骂,反倒笑嘻嘻转身,继续训话小婢。

    苏漓若见她调皮,也不与计较,正要举步,却撞见赵子墨深邃的眼神,一脸黯然失色。她欲开口问礼,他遂大步离去,苏漓若茫然怔住:他这是怎么回事?这才想起已有许久不曾见他,还以为出远门,原来有在府上。只是他为何表情怪兮兮?苏漓若摇摇头,说不出那表情究竟的所以然。

    苏漓若来到赵子衿闺房,刚踏入房门,赵子衿扯住她的衣袖,一脸慌乱无措:“若姐姐,怎么办!他来了…他来了…”

    “怎么?谁来了?你竟如此失礼惊慌?”苏漓若甚是奇怪她为何毛毛躁躁。

    赵子衿低垂眼眸,绯红上了脸颊:“就是他啦!他…他就我…”顿时羞得言语不了。

    苏漓若瞬时明白,见她满脸羞红,娇艳可爱,忍不住逗她:“他是你的谁呀?什么人竟让我们的赵小姐说话成结巴了?”

    “他…他…”赵子衿越急越说不出,忽然她抬头瞧见苏漓若一脸戏谑,顿时跺脚道:“若姐姐,你太坏了,人家都急死了,你倒玩笑于我!”

    “好了,不笑你了。”苏漓若收起笑意,正色道:“他是来提亲的?”

    赵子衿眼眸掠过失望,暗淡摇摇头:“不是,他来与父亲商议事情,只是他这几年极少来府上,方才听丫环说了,一时又惊又喜…”

    苏漓若微微莞尔,安慰道:“没事,你若优越,他自会前来,但你不必患得患失,自乱阵脚,降低身份。”

    赵子衿并没有因为苏漓若宽慰而轻松,反而沉沉叹息:“若姐姐知道他是谁么?他是当今昼国的太子殿下,父亲辅佐的学生,哥哥的至交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苏漓若暗吸一口冷气:“太子殿下?听闻他已有两位侧妃,妾室也有几个…”

    “嗯,我知晓,可是,若姐姐,他忘了曾给我的许诺吗?”赵子衿幽幽失落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还对他念念不忘?倘若他对你有情,怎么会接受别的女人?”苏漓若大为吃惊,难道她都不生气他有这么多女人?竟然还对他痴痴期盼实行诺言!

    “若姐姐怎会这样认为?”赵子衿不解望着她,很是惊讶:“他贵为太子,身边自然有许多女人侍候,而且,他的婚事从来不是他所能左右的。难道若姐姐认为像他这样的身份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么?”

    苏漓若哑言,看着赵子衿对她露出奇怪的表情,她不禁心中划过痛楚:是啊!多么虚渺的盼望,多么残酷的事实。身在勾心斗角的形势中,又怎能敢许如此美丽的诺言一生一世一双人?可她自幼活在父皇对母后至深痴情,她以为世间爱情定当如此,然,世间又有几人能如父皇那般痴情?

    原来是她稚幼可笑!难怪赵子衿吃惊。瞬时心痛难当:那么他呢?自己魂牵梦绕的人,也是如此留连万花丛中?携一人手,共白首,在他眼里也是稚幼可笑么?或许,他身处千嫣万紫,早已忘了同游暮堰湖,携伴寒枫塔,相思树上取同心结送于她。幽静如画的竹林含情脉脉,揽她入怀飞跃顶峰了览山水风景。

    苏漓若如梦堪堪惊醒,原来只是她一厢情愿,他并未许她一句承诺。可笑如她,强行取走纸扇,只为有个借口,以舞之名来日再相见。心心念念梦寐以求,千山万水爱却迷路,一身狼狈一身不堪。夜夜可怜孤月断泪痕,只为予他一世缱绻,千阻万难换取再度相逢时无忧如初,与他一世缠绵。

    情深方觉苦,情痴才知痛。她失魂落魄离开,兮姥姥那悲壮一跃,坠入悬崖那一刻令她痛彻心扉,深入骨髓,夜夜剜心。

    赵子衿怔怔望着她远去身影,只觉得悲凉万分。

    苏漓若满目悲伤,这一刻的无望如当头一棒,心支离破碎。是她梦太久了,该醒了,是她太纯真了,痴傻了。她凄惨一笑,笑自己痴人说梦,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幻觉,他却不曾许她一诺,承载她一生情深。

    心念百转,脚步蹒跚,目光恍惚间一身白衣飘然。她惊愕失措:“庄主…”声音颤颤发抖,慌乱奔至。

    闻声,赵越身边那人骤然回头,触目倾世容颜。他屏息凝视那一袭飘逸清纯,楚楚怜人,明眸倾倾,柔柔弱弱。沉默半晌,淡然问道:“怎么?先生府上有客人?”

    赵越见苏漓若如此失态,心中蓦然一惊,却不动声答道:“殿下,这是子衿的琴师!”

    “哦!”他眸光如炬,紧紧盯着:“先生倒新颖出奇,竟为待字闺房的子衿寻男子琴师?”

    赵越暗中叹息,思量一番,坦诚道:“殿下,她实则是女儿身,是臣刚收的义女,琴艺了得,与子衿相处甚欢,教子衿女德礼仪和琴艺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他挑挑眉,重重发出鼻音,目光深邃,脸色沉浸。

    苏漓若蓦然回神,眼前是俊逸轩昂,气宇高贵的年轻男子。她低垂避开他炽热眸光,心中暗暗懊恼方才失态令赵越为难。

    “姑娘方才是认错人了么?”他眯着眼眸,俊美的脸上微微笑意。

    苏漓若咬着唇瓣不语,心中思忖:原来此人便昼国太子,赵子衿暗恋之人!唉,都怪自己思念至切,深陷悠悠心事,竟怆然认错人,惹得这般难堪。

    正当苏漓若低垂暗思,落入他的眼里竟别有一番朦胧娇韵,他心头一震,意味深长:“既是女儿身,往后不可此番不伦不类,还是女儿装吧!”言罢,轩然离去。

    赵越送至门口,折回庭院,见苏漓若呆滞原地,神情茫然。

    苏漓若抬眸,愧疚道:“先生,漓若给你添麻烦了!”

    赵越抚须脸色凝重,却温和道:“无妨,太子殿下既知你是老夫义女,定不会究查,你无需担忧。”

    “漓若承蒙先生不弃收留,自是感恩不尽,方才鲁莽惊扰了太子殿下,倘若因此连累先生,漓若万死难辞。”苏漓若福了福身子,目光忧虑,她深知赵越身担重责,稍有不慎就会招惹灾祸。听赵子衿曾提及父亲自娘亲逝世后,坚决不娶,只因朝中官臣见他贵为皇上座上宾,虽在朝无职位,却是当今太子殿下的辅政导师,可见其身位权重。有些官员见机奉承,时不时送些年华娇俏女子予他作妾室,赵越辅佐朝政已久,自知其中利害,断然拒绝接受。今日为解苏漓若莽撞太子窘境,脱口她为义女,实属情非得已。

    赵越深思片刻,倒不是苏漓若那般担心,却是另一番忧虑,只怕赵府从此不得安宁。心里虽有所顾虑,脸色却缓和道:“小公子多虑了!太子殿下对老夫甚是了解,自然不会置疑。只是,方才未经小公子许可,却言乃老夫义女,实属不得已,小公子无须放心上。”他一直称呼她为小公子,只为掩饰她女儿身。

    “先生言重,漓若惶恐,不敢奢攀先生才名,沾染先生清誉。”苏漓若诚然道,神色不卑不亢。

    赵越却将将一笑:“小公子过谦了,尔非平庸凡辈,是老夫高攀了。”

    苏漓若暗暗吃惊,莫非他看出自己身份?但见赵越神色自若,猜不透他何用意?只得沉郁不言。

    赵越末了又道:“既然殿下已言,小公子明日还是恢复女儿装吧!”

    苏漓若愣住,怔怔目送赵越身影离去。

    翌日,苏漓若刚起床,小婢便送来女儿家的清雅衣裙。苏漓若恍然触目,竟有些不知所措,而小唯却欢欢喜喜地侍候她更衣。

    邑王府,夜深如墨,风玄煜从外面回来推开房门,一缕胭脂水粉萦绕鼻息,他瞬时僵了僵身子,遂眯起眼眸,幽暗中眸光深邃阴沉,危险气息冉冉升起。

    他缓缓掀帘入内室,触目室里一双娇艳妩媚的姐妹花。

    见风玄煜进来,二人躬身施礼齐声道:“王爷!”看样子已等候多时。

    风玄煜紧皱剑眉,墨眸锐利,冷冷道:“谁允许你们进本王的内室?”

    “回王爷,妾身乃苓妃派来侍候王爷,夜已深请王爷就寝!”二人娇滴滴同声道。

    风玄煜听到是苓妃所派,冷厉脸上稍微缓和一些。但仍沉着脸跨出内室,沉声叫道:“夜影!”

    “王爷。”夜影即刻推门而入。

    “把她们送回母妃那里,就说本王多谢母妃操劳,本王已习惯独居,往后不必再派送人来。”他淡然冷漠道。

    夜影俯首道:“是!”遂对着二位美娇娘作了个请的手势。

    那两位美妾女子眼含泪珠,委曲至极,想二人如此娇美,不知令多少人垂涎,又是苓妃亲自挑选。那承想,这个至今孤身不曾娶妃的邑王竟弃她们如敝履,但见邑王冷若冰霜,那敢求全,福了福身子狼狈而去。

    朝日朦朦胧胧,天尚未大亮,夜影听到一声暴怒:“夜影…”

    夜影颤了颤身子,来不及扣好外衣,急速奔至:“王爷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