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:怎捱苍茫离人泪

    小唯大惊失色,耳边传来低沉声音:“不必惊慌,让她尽然发泄才能释怀心中伤痛!”

    小唯含泪点头。

    赵越的手掌才缓缓松开,二人隐在暗处凝望着苏漓若压抑极度的低泣,许久,她浑身覆盖白雪,如披雪白外氅。

    小唯心疼地紧紧咬着唇,眼里尽是忧虑。

    而赵越却平静地注视着那娇弱身躯,究竟能承受怎样的痛苦?

    苏漓若跪伏在雪地里,双膝由隐隐作痛至冰冷麻木,一身的雪花作披衣,耀亮了黑夜。漫天飘洒的寒风冰雪,刺骨肆虐着她,但,似乎也无法荡尽她满腹悲恸。她缓缓扬起那张绝色容颜,眼前浮现父皇慈爱面容,溺宠注视着她。转而兮姥姥精瘦身躯徐徐回头,肃穆脸上展开恍然一笑,对她独有的温暖笑容划进她内心深处,彻入骨髓的痛苦,令她几乎窒息。

    她摇摇欲坠,仰望飘逸雪花,洒在脸上的寒冷。她痛彻清醒,原来人世间的悲惨离别就这样骤然而降到她身上,支离破碎的家破人亡,飘迫流亡的异国过客。曾经的宠爱呵护,此生再也不复还,而泪眼寸寸断肠处也抑制不了的那份伤痛,“啊…”一声凄惨悲凉狂乱,荡尽那份心酸无奈,似怒吼问苍天的离别恨,为何如此残忍?

    悠长而悲凄的撕喊声,惊了赵府上下仆婢,纷纷起床披衣探望究竟?

    此时,她耗尽所有力量,支撑不住眼前一黑,直直栽倒在冰天雪地。

    翌日,苏漓若再度醒来,眸光漠然几分,脸色苍白却凄美。她轻轻握住泪水泛泛的小唯的手,予以坚强的一抹悲怆的笑意。

    延绵不绝的峰峦,无边际的蜿蜒道路曲折远方。

    两匹骏马并排屹立,马上之人的神情冷漠而惆怅若失,他缓缓回望,寒冬冷冽,怆凉那份孤寂,忧伤了幽幽心事。

    两匹骏马所载之人正是月邑庄主与夜影,他们启程回朝月国。

    当初被驱逐蛮荒之地,只带了自幼形影不离的夜影,如今回朝,他仍只带了十多年相伴随的夜影。

    月邑山庄一切的事务暂由奈落和止践打理,受惩罚断掌的屏洵协助他们管理山庄内外事务。

    他目光迷惘黯然,伸手触摸怀中锦囊,思绪飘远…

    那夜,他触目常公公悲痛哀呼,转身疾步入内室,只见珩帝端坐床榻上,神色倒是坦然,不失尊严之气概。

    他抬眼注视月邑庄主,许是惊愕他的邪魅阴沉,却又那般潇潇气宇轩昂,珩帝忍着腹痛,沉声道:“你是…”

    “月邑山庄庄主!”他眸光冷漠淡然,却掠过一丝敬佩:毒气已然入侵体内,竟能这般稳定平静,确有帝王气概!

    珩帝微微一笑,语气甚是欣慰:“果然气宇不同凡响!”他掏出锦囊,目光变得深邃,似乎寄托无限希冀,又似放下心头无尽的牵挂。“我把若儿交付于你,此生…你耍善待她,决不可辜负…她…”

    月邑庄主蹙眉思索他这话是何用意?正当他心念悟透之时,珩帝已把锦囊交于他手中,并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。

    他的心头禁不住一震,莫名感慨:原来他不仅是威严的一国之君,更是一个牵挂疼惜女儿的慈父,凌落这般地步还心心念念女儿的幸福。

    他冰冷的心瞬间萦绕感动,初次相见,他竟然放心将最宠爱的女儿终身托付予他。许是这份感动,促使他抬手急速封闭他的穴道,以免毒气侵蚀臟腑。

    他紧攥锦囊,幽暗叹息:“若儿…你究竟在哪里!”息声中透着一抹心碎。

    他终是收回目光,扬鞭策马,驰骋而去,潇潇暮影隐没在苍茫寂寂叠峰峦山中。

    半个月后,月国帝都城门口。

    他举目凝视着城门,思绪万般荒凉,十年前他被无情放逐,孤寂悲戚出城,十年后他一身赫赫功绩,荣耀归来。

    昼国,赵府,经过悉心调养,苏漓若身子已然恢复完全。

    小唯欣然以为苏漓若放下那段痛苦不堪骤变的残忍,不会一直颓废失落天崩地裂的惨痛。毕竟沦落异国寄居异乡,过去尊贵无忧娇惯的日子已然埋葬残梦中,拭去眼角的泪痕,只能随波逐流过着平庸碌碌的世俗。

    然而,夜深人静之时,卧室内隐隐传来压抑的啜泣,令小唯恍然大悟,公主其实只是在强颜欢笑,许是寄人篱下,她不敢肆意坦露悲伤。

    苏漓若也是这么认为自己,痛过哭过,残忍的事实令她清醒,所以再如何不舍和眷恋,也无法扭转她处于困难而绝望的局面。那么只能咬着牙狠狠斩断往日一切欢颜,拾起悲凉怆然的心,坚韧地活着。替她骤然离去都不曾见上一面的父皇,替她以命守护的兮姥姥活着。她不敢,也不能,轻言放弃予以这生命之重生命之痛的沉甸甸宠爱。

    但在无尽黑夜里,她仍会被噩梦惊醒,黯然神伤,或偷偷无声泣涕,独自枯坐到天明。

    她痊愈后,感激赵越救命之恩,并予以收留。当然她不会忘记兮姥姥谆谆嘱咐隐瞒了真实身份,也隐藏了一身惊鸿舞技。许是报答赵越慷慨救援,她坦露琴技,愿意教赵越十四岁女儿琴艺。

    赵越虽知她是女儿身,但见她容颜绝色,恐会滋生事端,所以仍要她以男装示人,一副文雅书生打扮。

    不知底细的赵家兄妹,十九岁的兄长赵子墨,十四岁的妹妹赵子衿对父亲安排甚是不满。

    原来赵子墨长得雅致柔弱,文质彬彬。而赵子衿则英姿飒爽,豪情云天,兄妹相反性格是赵越心里一块心病。为此,他安排当时才十二岁的赵子墨跟着太子黎陌萧身边,沾染阳性,习武壮志。

    赵子墨生性温和,心里虽不乐意,甚至反感,但还是勉强答应父亲安排。

    倒是赵子衿,她虽生得纯清丽颖,但俏皮顽劣,醉心习武,对于女子礼仪举止甚是厌恶。自幼被轰走的教礼仪老师不少于十个,更没算上教琴棋书画的老师,不是被捉弄的羞愧难当而一去不回,就是被她修理的只剩半条命。从此,赵府的这个顽劣女儿臭名算是远扬,自然无人敢上门教导。

    赵越自身为人师表,却摊上如此顽逆女儿,愧疚愤然,却又无可奈何,束手无策。

    他见苏漓若琴艺了得,心中大喜,当即安排教导女儿学琴。

    而一向喜欢静谧独处,对于琴棋书画倾心向往的赵子墨在见识苏漓若的高山流水般的琴艺,甚是惊愕。

    他对这个貌若天仙,翩翩少年心存好感,听说父亲把少年安排做妹妹琴师。当下便心生不满,且不说妹妹那火暴脾气赶走多少老师?更何况少年是男子身份,如何能堂而皇之登入闺房?虽然妹妹顽劣,但毕竟是女儿身。

    赵子墨不知父亲出于何意?急忙找到父亲说了疑虑。谁知,赵越却哈哈一笑道:“我儿无需担忧,为父自有分寸。”

    赵子墨见状,不好驳辩,闷闷不乐回屋。

    一个月之后,赵子墨从外回来,经过妹妹闺房,却听见传来阵阵清脆如铃声般笑语。

    他心中惊讶,急步入内。

    赵子衿端正身姿触拨琴弦,神情十分投入,不慎弹错弦音,懊恼地跺脚,抬眸见苏漓若云淡风轻笑意。心中不悦,低怨她是否嘲讽自己笨拙?苏漓若不言,笑意更甚。

    赵子衿扔下琴谱,起身飞快地搂住她,伸手扰她痒,惹得苏漓若一阵笑声求饶。

    赵子衿霸气挑眉道:“还敢不敢取笑我?”

    苏漓若机灵一闪,挣脱她的禁住,转身就跑。赵子衿哎呀一声,笑着跨步追上去,二人在练琴房你追我赶,笑声玲珑,好不热闹。

    赵子墨踏进房门那一刻,错愕惊呼:“你们作甚么?”

    闻声,来不及收住脚步的苏漓若瞬时撞入赵子墨怀里。

    赵子墨顿时心房一震,怀中少年娇媚身躯柔若无骨,如幽谷清香扑鼻而至。一时间,他竟呆愣住,异样情愫自心间缓缓而起。

    苏漓若甚是惊吓,抬眸一看:眼前一文雅精致少年,原来是赵子衿哥哥赵子墨!她与他曾见过,当时她拨弄弦琴,赵子衿满颜不屑,而他满眼惊叹,掩饰不住一脸的欣赏与钦佩。

    她收起笑容,满脸羞涩,怆然后退。施礼道:“赵公子!”

    “哥…”赵子衿也停止追逐脚步。

    赵子墨方惊然回神:怎么回事?为何会对一翩翩少年心生痴恋感觉?他轻咳一声,平复内心纷乱:“子衿,你又在胡闹?不好好学琴?”

    赵子衿嘟起嘴,蹙眉道:“我那有胡闹,明明是哥哥打搅我们,我怎么不好好学琴?”

    苏漓若静退一旁,低垂明眸。

    赵子墨忍不住瞥视她,见她神色淡然,已没了方才那般笑意盈盈。妹妹不满的责怪,使他俊颜浮上不自然,他见妹妹竟如此豪气,与教琴老师嬉戏打闹?况且老师还是男儿身。这…成何体统?但他一时竟找不出言语回应妹妹,只得涨红了脸,悻悻而去。临走之时,又瞥了一眼苏漓若,眼里流动着疑惑。

    赵子衿见哥哥尴尬沉默而去,忍不往扑哧笑出声,一副得意洋洋。

    苏漓若轻叹道:“你又捉弄他了?”

    赵子衿仍然满脸呈现欢喜,摇晃脑袋道:“不碍事,我哥从小就被本小姐欺负到大的…”那神情极堪满足。

    这是亲人之间一种爱的表达。

    但她却失这份温馨的疼爱,念及,心头猛烈撕痛。苏漓若苦笑,收拾心情,招呼赵子衿从方才弹错那一弦音重弹。

    一个月前,苏漓若初次坐在琴房教赵子衿练琴,赵子衿对他极为傲慢不屑,甚至目露厌恶之情。之后,便吓唬他耍不要命?竟敢蛊惑父亲答应以男儿身来闺房教琴,这是哪里借来的胆?不怕她愤怒之下一剑杀了他?

    苏漓若屏息凝望她喋喋不休怒火冲天地烦躁,待她斥责累了,停住口了。她才缓缓解开上衣,露出玉洁肌肤,光滑动人的锁骨隐隐性感。

    赵子衿瞬时惊讶微张嘴唇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,眼里尽是疑问。

    那一次,二人互道原委,苏漓若无非告诉赵子衿,她之所以女扮男装,是因为路途中家人遭遇不测,为了省去不必耍的麻烦,才隐藏女儿身。

    赵子衿很是同情她的不幸,拍着胸脯承诺,日往她是会竭尽所能保护苏漓若不让她再受欺负。

    苏漓若甚是感动,眼里朦胧雾气,这个坦率纯真的少女倒不似传言那般刁蛮无理,原来她是个心性秉纯的人。

    苏漓若便问她为何反感礼仪教导?

    赵子衿告诉她,自己喜欢习武,只可惜父亲死活不答应,甚至家法侍候。无奈她只能偷偷学武,因学习礼仪举止,琴棋书画女德会耽误她练武,所以她才讨厌学习女德,逼走一个又一个老师。而她之所以醉心习武,只为日后可以与慕恋之人共肩并战,保卫江山永固。